《新西湖》：月小刀杭州浮生记-长亭外-财新网

喜欢这个故事。第一次看全文时感动了，因为从未如此放松而系统回顾过自己。如果不是好友王佩和用心的记者汤葛月人，我不会这样坦诚。这篇文章，代表我的过去。感谢生活与命运。

月小刀杭州浮生记

（本文刊于《新西湖》2013年3月刊，未经许可不得用于其他商业用途）

文/汤葛月人图/俞卉

人物简介：

月小刀，真名林国童，从17岁初出茅庐到银泰商业集团企划经理，十余年的时间里，他做过仓管、生产科长、董事长助理、大客户专员、网站编辑、杂志副主编。林尚玉是他的另一个分身，2012年，他用这个笔名写了334篇零售观察，观点被国内数十家媒体争相引用。

得知《新西湖》杂志需要一个励志故事时，月小刀有些腼腆地低下头，但掩饰不住脸上的微笑。整个下午，他给的信息量非常大，甚至离奇，老实说，他的创业经历足以拍成一部比婆媳大战三百回更有看点的电视剧。

从17岁初出茅庐到银泰商业集团企划部经理，十余年的时间里，他做过仓管、生产科长、董事长助理、大客户专员、网站编辑、杂志副主编，如今，他奋不顾身地投身美好，但从不怨恨自己的遭遇——他来自贫瘠的农村，创业之初一家四口曾经挤在55平方米的空间里，晚上留给他的睡床只有20厘米位置，儿子占了一米。他说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今天，但也从不怀疑自己的职业与人生将有不可思议的提升与腾达。

专栏作家王佩是这样描述他的：在我所有的朋友中，月小刀是最为独特。他有一张说不烂的嘴和跑不累的腿。隐忍和顽强在月小刀身上并存，他外表有多柔和，内心就有多强大。

一、荒凉山庄

月小刀出生在温州瑞安的一个偏远山村，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，小时候，家里人对两兄弟的期望是，长大后一个做老师，一个当医生。因为在大人看来，这两个职业体面且收入稳定。

哥哥的成长道路一路平坦，名牌大学毕业后通过考公务员走上仕途。月小刀的人生却在初中快毕业的那一年开始失控——他被同学打了，背摔到铁栅栏上，他没敢告诉家里，一个人忍着，直到半年后疼痛发作，才去就医，而这时候小伤已经发展成脊椎关节炎。

因为伤病，从高一开始，月小刀就辍学了。他去了同村一家做圣诞饰品的外贸企业做帮工。老板林伯母五十多岁，从镇上的国企单位辞职后下海经商，对他还挺照顾。这是一家家庭作坊式的小企业，工人的年纪上至六十岁的老人，下到三四岁的儿童。每天清晨五点，工人们就起身开始做手工活了，主要的工作是划玻璃、喷油漆和粘胶带，每个人都很卖力，因为多完成一份工，月底的薪水也会更漂亮一些。最初，月小刀被安排做仓管，他记得时任油漆车间陈叔有一次说“你来这里，就是给我开仓库门，拿钥匙的。”他没有回话，但心里恨，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益。

在厂房宿舍一体式的大院里，通讯基本靠吼。月小刀的办公房间距离厂区有十米远，每天，他都要站在房间外的阳台上向对面喊话，因为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，多少有些腼腆，声音总喊不响，这时候，周围的一些妇女就会探出头来，不时发出尖锐的讥笑声。

大半年后，月小刀做到了生产科长，因为数学不好，他没少算错包装纸箱的尺寸，因为浪费了公司的资源，他闷声不响地偷偷改过好几次。他只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当时读大学的哥哥，希望从他那里那得到一点安慰，谁料哥哥说“这么简单的事，怎么会做不好？”月小刀没有说话，扭头愤愤地跑开了。

“我的青春是残酷的，从小活在哥哥的阴影下，直到2007年，我才觉得自己性格开朗起来，活得比以前阳光了。”他看着我，很坦白。初二的时候，他上课看武侠小说，被老师点名训导，老师问：某某是你哥吗？他点点头，老师一脸诧异，又问：真的是亲哥吗？他回答说是的。从那个时候起，月小刀和哥哥就被外人贴了“坏学生”和“好学生”两个截然不同的标签，他更加无心读书了。

也许是想在其他方面表现得出色，十七岁的月小刀暗暗卯着一股劲，没日没夜地苦干。工厂每周要发两到三次货，作为董事长助理兼生产科科长的他总要凌晨一点才能收工，然后摸黑走一公里的路回家。他的月工资也从头三个月的六百块涨到了离职时的一千八。

老板林伯母教会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。有一次，他看见样品间里的手机架，想拿一个自己用。林伯母看见了，对他说：“千万不要拿，一动百动，真的喜欢我去外面市场上给你买。”还有一次，他和车间主任意见不合，血气方刚的他心里气不过，非要讨个说法。林伯母告诉他，曾经自己被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用屎尿泼头，但第二天依然装作没事去上班，“年轻人要懂得忍耐，对错有时候没有那么重要，做大事，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去统筹。”月小刀说，这两件事之所以让他印象深刻，是在之后的创业道路上都受益匪浅。“林伯母文化程度不高，小学才读了两年级，普通话很差，字也写得不好，但她有人生的大智慧。”

就这样，在外贸企业待了一年半，离职时，月小刀已经混出点名堂——村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。这是从未有过的优越感，“我的父亲，活了五十多年都没有做到这样，而我的哥哥，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，知道他的人也不过是十分之一。”

随后，月小刀来到瑞安市的一家运输公司做大客户专员。H集团是市里的30强企业之一，也是他主要对接的大客户。每天早上，他跟着大卡车去谈业务，除了要忍受司机的一身狐臭，还要看大集团各个员工的脸色。“办公楼里的傲慢青年比比皆是，他们大多西装革履，每天不怎么做事，看看报纸、喝喝清茶，黑色电话却是模糊了数字符的。”让他最受刺激的是有一次，H集团的联系人在约定的时间里换了另外一家运输公司，让他跑了个空，丢掉了业务。打电话过去追问，对方给出的理由是，我前面给你打电话而你没有接。“当时的行为其实是很不尊重合作伙伴的，但我无能为了，因为大公司出的钱多，只要一个电话，任何一家运输公司都会用最快的时间赶去接单。”从那次受挫之后，月小刀决定重新回去读书。半年后，他看盗版《红楼梦》，发现自己像极了里面的晴雯——心比天高，身为下贱。

那时候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，月小刀买齐了辅导书，把自己关在家中自学。比起同龄人，他既不在校读书，也没有打工挣钱，尴尬甚至羞愧。因此每次吃饭，为了躲避邻里的目光，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饭菜塞进嘴里，然后溜回房。家里没有电脑，他每天只对着黑暗的四壁，性格愈发沉默了。不久，他参加了成人高考，虽然成绩并不理想，但也总算是跌跌撞撞地进了大学的校门。

二、雾都孤儿

月小刀考上的是浙江一所大学的三级学院，所谓三级学院，其实是教育产业化和大学扩招的产物，学校环境相当贫乏。开学的第一天，当他和父亲一同踏进位于郊区的校园时，心一下子全凉了——狭小的图书馆、简陋的宿舍以及一帮混日子的同学，这不是他日日夜夜梦想中的大学。

当天晚上，他没有住在学校，而是和父亲挤在一间便宜的旅馆。外出的途中，突降暴雨，两个人淋得稀湿。他记得父亲的嘴里一直不断地念叨：“新买的奥康皮鞋，三百块啊！”月小刀说，父亲并不是真的心疼淋湿的新鞋，而是一种发泄，对学校不满的发泄。

他要转学！但在杭州这个陌生的城市，他没有任何背景和关系，更没有钱，惟一拥有的是一张说不烂的嘴和一条跑不累的腿。他比谁都清楚，从三级学院转到二级学院，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。首先，二级学院要同意接受，其次，总院要同意转学，最后，三级学院要同意放人。

在几个月的苦求下，二级学院的教导主任终于被打动，给他签了申请函。当他递给总院院长时，对方二话不说，领着他找到教导主任，当着面把申请函撕得粉碎，并怒斥道：“坚决不同意转学！以后不许开这种后门！”被赶出门的月小刀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，一个小时后，他再次走进了总院长的办公室，这一次，他哭着告诉校长，他想读书，他要转学。院长依然没有搭理，并毫不客气地把他请出了办公室的大门。

从总院回三级学院的路上，月小刀失魂落魄，几次搭错公车。这是他来到杭州面临的第一个大难题，当天晚上，他彻夜难眠，天亮时他做了一个决定：每天去总院长办公室求情，直到同意他转学。

不知是被诚意打动，还是想终止这个噩梦，总之，总院长终于同意在申请函上签字。当月小刀拿着信函去见三级学院的院长时，心里依然忐忑不安，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才是这场“转学大战”中的最终BOSS，如果他不同意，前面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。

这是一间狭长但通透的办公室，他没怎么敢抬头，只瞥见院长正在翻看一份《光明日报》，那标题他至今记得一清二楚——《中国大学的经营之道》。然后，院长笑着发话了：“你喝茶还是喝咖啡？”这时，月小刀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大半，有戏。接着，院长补充说道：“你这小同学，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啊！”他连声抱歉。

就这样，月小刀如愿以偿地进了理想中的大学。因为来之不易，他特别珍惜这一次学习的机会。听讲座、进图书馆，两年的时间里，他在学校的机房完成了两部十万多字的网络小说，并发表在了新浪读书的栏目上。2006年，他去联商网应聘编辑一职，当时的总经理在面试完他之后，去新浪读书看了一点他写的小说，在MSN上对他说：“我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，善良的人，大致也错不到哪里去……”后来，他们成了好朋友，月小刀在联商网一待就是五年半。

三、艰难时世

2010年到2011年，是月小刀事业最煎熬的时期。他的儿子若谷出生，为了给孩子更好的居住环境，他到处借钱买房，一下子背负了150万的房贷。同时，他所在的联商网《店长》刊团队“重装升级”，成立了杭州优店文化策划有限公司，作为负责人，他每天只睡六七个小时，心力交瘁。

早上八点到公司，晚上加班到七点。公司常常有临时会议，他顾不上吃饭，就在路上随手买一只烤番薯充饥。有一次，因为要去城西参加一场宣讲会，月小刀只在路上花两元钱买了一串烤年糕，晚上十一点半到家后，孩子和外婆都已经入睡，他在抽屉里摸了一包泡面不敢泡，怕吵到熟睡的家人，他蹑手蹑脚地拿到屋里拆了拼命啃。

有一回去深圳出差，他摔断了腿静养了三个月，只是因为当时的差旅费有限，他想省点钱，坐上了一辆的士，又马上跳下车转为搭乘公交车，换车的途中被疯狂揽客的摩的给撞倒了。还有一件事让月小刀至今想来特别惭愧，他的父亲来杭州，一家人在万象城大食代美食广场用餐，当得知一杯鲜榨西瓜汁要14元时，他只要了一杯，拿了两条吸管，准备让父亲和孩子共用，自己没要。可是孩子频繁抢杯，父亲有些不习惯。他立刻又去另买了一杯西瓜汁给父亲，可是老人一直推脱，直到八九分钟后，才愿意拿起那杯饮料，嘴里还连连感慨价格高。

那段日子，月小刀很少出去玩，总是把自己的时间排得很满。交朋友对他而言甚至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，因为要花上不少的时间。“所以我的朋友其实挺少的，想起来要好的不会超过十个。”工作的时候，他常常犯头痛，但哪怕是再痛，他也咬牙忍着不去医院，因为费时又费钱。困了要打瞌睡，他拿起铁片质地的会员卡就往自己的大腿上刮。那段时间，他每天坚持跑步，强壮身体。“什么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？”他问我，“一定是生活压力和实践达到一定程度，忙到一定程度，身体承载状况超负荷，才会真正明白。”对他而言，跑步并没有快感。他的动力很简单，他需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，需要足够坚强。“不想跑的时候，尤其要跑，就是这样。”

更为重要的是，哪怕生活再艰难，月小刀依然保持了内心的纯良。他曾在一个凄冷的冬夜，救助过一个喝醉酒的陌生大嫂；他曾跟大桥下面的流浪青年交朋友，把他在瑟瑟寒风中写的诗歌，登到网站上。王佩说，有一年自己夜里骑自行车，摔破了头，胳膊骨折，在半昏迷状态下，首先想到的是给月小刀打电话，小刀20分钟杀到，在医院里照顾他。我问王佩：“难道你没有别的朋友吗？”王佩说：“我杭州的朋友同事至少上百个，而且只要打电话，基本都回来。但是月小刀是我的下意识中想到的最可靠的人。”

四、远大前程

2012年，月小刀离开联商网，去了浙报集团的《浙商》杂志。他要求自己每天写零售评论，一开始，他并不是零售业的行家，但始终相信勤能补拙的道理。每天晚上，先花上三四十分钟收看财经新闻，然后挖掘出新闻点伏案写作到深夜，有一次，他全身上下四处同时疼痛，去医院检查，却一点事情也没有。“压力太大了。”他长吁了一口气说。直到大半年后，情况才发生了转变——他的评论越写越顺手，也引起了央广、南都、东早、财新网、财经网、每经、新闻晚报、每日商报等全国多家媒体的关注，最密集的时候，五天有六个采访，让他应接不暇，后来，他婉言推掉了很多采访，理由是“写字的，字最重要”。月小刀做了统计，一年的时间里，他总共写了334篇零售观察，观点被国内数十家媒体争相引用。而最让他欣慰的，是偶像闾丘露薇也在微博上转发了两次。

今年年初，月小刀被银泰商业集团的高层看中，聘请他担任企划经理一职。我问他成功有什么秘诀？他回答说一开始的收效肯定都特别小，甚至是看不见的，但要一直用心勤奋，并且坚持下去，那么最后一定能获得收获。“如果每个人都预先知道努力以后会取得怎样的结果，也许最初的动力会更大。”

新工作也带来了生活方式上的改变。最明显的是体现在衣服的色彩上，月小刀告诉我说，以前他所有的衣服几乎全是黑色的，现在，自己更愿意穿一些色彩跳跃的服装。前几天，他逛商场，15分钟的时间里买下两双鞋，然后花上千元买了一只法国鳄鱼的休闲包，荧光橙，但款式普通得如同四季青50块左右的买菜包。“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买，换在以前，每天给我两百块钱我也不要背，可那天，我就是想买它！”

吴彦/图

然后，月小刀回忆起了过去。2003年，他初到杭州，曾经花100块钱买了一条利郎的牛仔裤，回到住处，把裤子折了又折，仍然舍不得穿，朋友见状，毫不迟疑地拿了过去，丢下一句“你不穿那我穿”。

即便是再苦的时候，他也从不失眠和抱怨生活。他解释说，前一晚的失眠，只会影响第二天的正常工作；他总是对自己说，如果喜欢什么东西，那就要加倍努力地去实现。

月小刀喜欢耐克和奔驰，在他看来，它们是品质的象征。1997年，他和哥哥在温州瓯海某中学借读。哥哥的同桌有一双600元的黑色耐克鞋，而他们兄弟俩当时的鞋子还是地摊上淘的回力鞋，单价从未超过50元。后来到杭州，他买过李宁、阿迪等各种品牌的运动鞋，但只有穿耐克鞋服是最有感情的，因为那是少年的品牌梦。

他曾经还有一个念头，如果以后有经济实力购买中高档轿车，更倾向于买奔驰，而不是宝马和奥迪。如今，这个梦想很快就会实现。不过王佩用聂鲁达的诗委婉地提醒他：“为什么穷人一旦摆脱贫穷，就丧失了理解力？”月小刀说：“我记得过去的艰苦岁月，理解力恐怕是我最不可能丧失的东西。”如果说之前的工作和生活是场拔河赛，那么现在，月小刀已经从一个过分拘束和严谨的自己中跳脱出来，他脸上不断扬起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
月小刀的明天怎么样？谁也不知道。零售业江湖多风波，初出茅庐的人恐怕会陷入人事漩涡。也许过不了几天，他又回到曾自嘲“屌丝”状态，但那又有什么关系？月小刀像极了狄更斯小说的主人公，出生在艰难时世，历尽磨难，但保持了一颗纯真善良的心，结局都是英式小团圆：壁炉熊熊烈火，烛光热茶，大家围坐在圆桌前，你看我，我看你，恍然若梦。

与美女记者汤葛在银泰武林店二楼星巴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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