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女一男在大殿右廊静静地等英姑来。
大龄姑嫂和父母,要问在广东中山开店的“那个男的”,还会不会把姑弟的10万元还回来,求菩萨保佑。
一个常住人口不足千的乡村,新近落成了在当地堪称雄伟的大殿,造价2000万元+,雕梁画栋。这是英姑返乡后二十年的春节,几乎是她一人之功。
英姑“神眷”日隆,方圆数十里信徒来访,村人参与、议论、怀疑、羡慕者有之。
我清楚地记得廿年前的一个昏黄下午,英姑夫妇忽然从三十公里外的开发区返回老家,她哭闹,自称被本村一庙佛召唤。
村人闻讯四处赶到,趴在门窗外看。很多年后,我看到《橘子红了》电视剧时就想起那个昏黄的下午。
她丈夫是忠厚人,小时候是地主少爷,后来变成了全村最穷的家庭之一。
经村中长老同意,她开始进入山顶小殿,开始堂前坐镇。每逢村人或其他信徒来问,她就会迅速入戏,偶尔会同时抽烟、喝酒,忽高忽低的吟唱、询问,能解来者痴男怨女、生意工作、身体困苦、读书上进,约十分钟结束后便哆嗦一下,又恢复成平常模式。
七八年前,我亲眼见她一次被恼怒的信徒责问,一时间模糊了现实与神灵区隔。那信徒是村中有威望之人,与她平日也要好,双方再未深究。
我每年回来总能看到或听到她。有几年,她在自己庙旁建了另一座庙,供了村里另一座庙里的佛,她这时已经能够同时使用和自然切换两神附体了。
她丈夫则一直做庙祝,首事,同时卖些香烛,承办法事、捐戏捐词。最忙的时候,女婿也会来帮忙。
这次的大殿是拆了五年前新建的庙和几十年老庙,合并扩建的。工期三年多,她照旧几乎每天到殿,专门的茶案上放着中华烟,神灵附体时若抽烟都是两根一起,偶尔还会焖上一杯茅台白酒。
年岁渐长,六七十岁了,她的神态和腔调愈加从容,据说也是灵验的。这次的募资,功德簿第一名就是一位五十公里外的企业主女士,捐了300万元做大殿主建筑,据说另一个认捐佛像等共100万元缘金的信徒因为去年生意萧条而不了了之。
她们就是别人嘴里“开宝马上来的老板娘,或开宝马的老娘客(温州方言)”。
是风水宝地,新殿分两进,双层,有佛、道两界的菩萨和神仙在座,也是市道教协会成员单位,村人信徒多只知拜佛,逢有佛道节日就四处烧香,反正玉皇与如来都是一部《西游记》,倒也相安无事。
我无意也无法用科学或迷信去分析它,只是好奇,甚至佩服,她可能是村里唯一与那位乡镇企业家(解决全村三成就业)同样有影响力的女士了,超过历任村干部。
历来宗教抚慰人心,企业经济民生,政治起承转合,小村庄里的“心灵抚慰师”和“教母”深孚众望,这是三五十年来少有的景象。
在城市里,有连岳和许多心理医生,有联商网和许多企业,有政府四套班子和多项计划,更多迷茫的人。
大殿里信徒小心翼翼,香火缭绕,大戏台演空富贵和假姻缘;村民中心与老年协会、文化礼堂、小戏台在一起;那位女企业家退休后,二代接班,是另一番局面和踌躇。
让很多人相信,筹得资金,身体力行,这在英姑宗教生涯中的成功关键,也适用所有要成就点什么的人。
也许是受她发迹的影响,也许只是巧合。三年前,一个木匠说祖上家中立了观音菩萨像的,于是在附近的溪口造了一间观音殿,开始广纳香火。殿主女儿上小学,偶尔会去那里看摊,收一点香烛钱,10元、11元、20元,不在时就由香客自助。
更有一位年轻些的女工,两年前干脆也说自己被神灵附体,找了村里一座小庙安身,可惜火候不到,半年后草草收场,但那个庙里的香烛摊也就摆下了。
村人茶余饭后对比,言且不论神力,那两个人的能力和人情世故也是完全不同的,英姑处事不凡。
力叔则不同,发心、决心更为人称道。他几次去外国准备赚钱回来盖寺院,不如意,几乎倾其所有,一年吃住在工地,小寺基本已成。
他自费100多万元,村人信徒长老凑了6、7万元,历时两三年,买地修路建楼,为因被菩萨托梦,要重建寺院。据传在百年前,此地旧址曾为大寺,聚僧众上百。
年近五旬的力叔慈眉善目,寺内菩萨造像还蒙着红布,DV机放着佛乐,不远处就是农田,六七头羊正在吃草。
我不知道自己感动什么,也不确定这个寺究竟会如何,大约还要半年才能开光。却想起前年去武当山,那里也是历经几代高僧才俊艰难困苦,得信众相助,朝廷恩典,终成天下名山、道教圣地。
英姑如果是有所成就的企业家,那力叔就是渴望改变世界的创业家。
众生平等,再说一则基督教的故事。村里基督教堂某负责弟兄,大半生折腾了很多事,家境却不好,那二十岁的儿子上月一气之下竟把老宅付之一炬。我想起家中的《圣经》,心中怅然。
村中宗教发展,人心变化,与经济民生政治村务社会互动,倒也像每个人的修行,人有身世、天赋、性情、机缘不同,欲望却相同,痛苦便相似。
无论村庄、城市,无论宗教远近,人心和个体的作为,是最大和神奇的疆域。宗教抚慰人心,也需英姑、力叔先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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