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| 林尚玉

政府车改第二年，一个替领导开了三十多年专车的司机退休。

以前给常委领导开车，领保密费。现在每天开两小时滴滴专车，图自在。

我碰巧坐过他的车。这一路，横跨钱塘江，他工作过的局、市、省政府，少年、中年和如今。

他们司机班休息时打扑克时聊什么？当年“黑六类”高考不成，13岁参军以师政委转业的父亲，逐渐熟悉的交规。

最厉害的市委书记

各省、市政府部门的司机都有几十个人，属于司机班。司机闲暇时打扑克聊天，免不了说自己的领导或今天送的人，听到的事，见到的人。

要么吹牛，要么吐槽，要么凑热闹，那里是离各级权力中心最近却最浅的地方。

他回忆，有一个市委书记最厉害，“正直，有文化，开放，有作为，笔杆子。也不是为党为民那么高大，就是性格使然，老书记就是那样的人。他谁都敢说，非说不可。也很开放，去美国考察回来，就写文章，有文化”。

他认识老书记的女儿。关于她的个性、职业、形象，形容起来，栩栩如生。

老书记出过四本书，我读过其《自奋蹄——古稀集》，在读《金衢早春——天命集》、《钱塘岁月——耳顺集》。虽无缘得见，神往已久。

他说的老书记是原杭州市委书记厉德馨，跟我听到的，书里展现的，他女儿厉玲说的，一致。竟然略激动，功德口碑自在人心。

 “黑六类”汽车梦

他父亲被打成右派的时候，他刚满月。二十年后，父亲问铁路工人的他，你喜欢什么，他说汽车。于是进入中专，后来进政府部门。

他和姐姐的成绩都很好，但因为成分不好，当时叫“黑六类”，上不了大学。至今引为憾事。

我特地看了一下他，山东大汉，声音洪亮，人硬朗，利落。不时夹几句国骂。

他不喜欢政治，不麻木崇拜领导，有自知之明。

司机班里有人很骄傲，他不以为然，笑他们什么都不是，论背景，他最硬，但最知道分寸。

我脑海里闪过《晏子之御者》的故事，问他为什么，他说很简单呀，开车，说难听点，就是领导一条狗，有什么了不起的。

“晏子为齐相,出,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。其夫为相御,拥大盖,策驷马,意气扬扬,甚自得也。既而归,其妻请去。夫问其故……”

翻译成白话，齐国总理晏子的驾驶员开着豪车，意气风发，很骄傲的样子，被老婆在门缝里看到。这驾驶员回家后，老婆就要离婚。问为什么，老婆说自己羞愧，总理都那么谦逊，你一个驾驶员趾高气扬，我实在丢脸。这驾驶员也难为情，后来就改了。总理知道后，大赞驾驶员老婆。

因为这些认识和价值观，我喜欢和尊重他。

不过，他也需要重新适应交规。他自己的车，两个月收到五张罚单。

小八路

他父亲是孤儿，13岁从孤儿院逃出，投了军。征战沙场，杭州解放后，从20军某师政委，转业到市军管会。

离休的时候，是正厅级干部。曾被打成右派，关了8年，后平反。

家徒四壁。

我问，你怎么评价父亲。他说，就是那么个人，也很正直，会骂人……给他什么都不要，给房子也不要，也没给子女弄什么。

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。

无疑，他怀念自己的父亲，继承了一些性格，惜将门难扬。